春风渡我

空花集 11

周泽楷停下回身，微微笑道：“到了。”

黄少天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然受了惊，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周泽楷瞪大了一双眼睛，心中连道：“美色误国，美色误国！”怨不得古来今往多少君臣将相英雄豪杰都冲冠一怒为红颜。人若好看至如此，当真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的。

当年他和叶秋抱着酒瓶子听叶秋吹嘘苏沐橙如何美貌惹得多少国主想要拱手山河，他还嘲笑叶秋来着，现在真是风水轮流转。

黄少天下了马，道：“这么快就到了？”

周泽楷点点头，抬手指着不远处道：“溪边。”

黄少天顺着周泽楷指的地方看出，见一片林间隐约露出一条小溪。他耳力过人，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嬉笑声。

周泽楷与黄少天并肩牵马过去，刚一露面就见到林子尽头一片草地上放着几张矮桌，五六个人正围坐在一起饮酒谈笑，不远处一群侍从正在铺设什么。而溪水浅浅另一畔，竟生长着大片的木棉花。

其中一个便是那日邀请黄少天的尚书江波涛。

江波涛见了他们二人，起身迎上来道：“上将军，小侯爷，可是来了，杜明和吴启还在赌你们什么时候到呢？”

周泽楷道：“晚了？”

“哪里晚了，原是他们着急来早了才对，”江波涛回首对着身后几个人道：“黄少可是来了，你们不来见见？”

“在下方明华。”其中一个儒衫男子拱手道。

黄少天一惊，忙看过去，也像模像样回礼道：“黄少天，方相有礼了。”

“什么方相，我字笑歌，称呼我的字就好，”那男子年纪并不大，眉目温文端正，拉着身后几个与黄少天等人年纪相仿的男子道：“这位是吴启，这是杜明，这是吕泊远。”

几人都相互见礼，江波涛拉着几人坐下道：“先坐，酒果点心都预备好了，咱们且先乐着，等午间咱们再用饭。”

黄少天乍一到中间，尚有些拘谨，侧过脸看了一眼周泽楷，却见周泽楷一直盯着他自己的手根本不看自己，有些气闷。

杜明笑道：“黄少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天你跟上将军逛南市的时候，正好撞见我了……”

黄少天原本就觉得杜明有些脸熟，听他这么一说猛然想起来杜明就是那天碰见自己和周泽楷瞪大了眼睛跟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落荒而逃的男子，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吴启凑到黄少天身边道：“我听说，黄少你撺掇上将军送了老夫人一只鹦鹉，哈哈哈，真是太好了！”

黄少天眼镜一亮道：“你也觉得很恰当对不对？”

江波涛与方明华笑道：“我们都觉得恰当极了！”

杜明举起桌上一壶酒道：“黄少，这是诰京特制的问仙人，方相藏了四五年了，为了这只鹦鹉我敬黄少一杯！”

黄少天朗声笑道：“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好的口福。”

他满杯饮尽，侧脸看向坐在他身边一直不说话的周泽楷露出疑惑地神色。

江波涛推了一下周泽楷道：“上将军？”

周泽楷回过神，终于不再看自己刚才被黄少天拉过的那只手，抬起手却见到了黄少天含笑的眉眼。

周泽楷手一抖，茫然的看向江波涛。

江波涛十分认命，觉得自己活该每次周泽楷出征都被皇帝陛下扔到军营里做监军，谁让周泽楷这么疑惑地一看自己就知道怎么回事。

“黄少跟咱们算是第一回见啦，”杜明道：“咱们不若玩点什么，论个彩头？”

“什么彩头？” 吴启问。

杜明解释道：“春日和畅，不若咱们射柳作乐？你看那木棉花开得正好，咱们便可在那木棉花枝上做出几个标记来，射断并驰马接住便算是赢了，若是输了要么舞剑要么作诗，否则今日这鹿肉就没有他的份！”

射柳是春日游戏，插柳树，各以帕识其枝，去地约数寸，削其皮以白之。众人驰马而设，断柳而以手接柳驰去者为上。在蓝雨这游戏也十分盛行，何况今日在场众人中即使是文人出身的方明华和江波涛也颇通骑射。

方明华击掌赞叹道：“这主意好，十分有乐趣。”又转而对黄少天道：“黄少第一次赴咱们轮回的宴会罢，听闻蓝雨口味清淡鲜香，故而特意做一道炙鹿肉给黄少尝一尝咱们的吃法！你瞧下游那边正预备着呢，不知黄少肯不肯拔这射柳的头筹！”

黄少天在蓝雨时便最喜欢这等觥筹风雅之事，忙不迭答应了。

江波涛唤来一个侍从，命取来一柄长弓、一筒羽箭并一筒签子过来道：“杜明竟在这些趣事上用功，怎么也不事先说好要射柳，我们并没有带随身惯用的弓箭，倒不如大家都用这一把。大家且先抽签看看顺序？”

黄少天同众人一并抽了，抬眼见签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一，不由扬声笑道：“不想竟是我第一个呢，若是失了手大家可别笑我。”

平常黄少天虽然话多到人见人怕，却也十分识趣，并不一到新的场合就滔滔不绝，也不恃才傲物，因此人缘实在好的可以。

他正要起身唤骕骦，手中的签子却被人一下子抽走。他正纳罕谁竟能在自己手中夺物，抬头缺见周泽楷手里拿着自己的签子道：“我来。”

黄少天愣了愣。

江波涛连忙圆场道：“是呢，黄少初来乍到，哪能做第一个呢。今日上将军特意带了荒火箭来呢。”

黄少天转头看向周泽楷，想起来那日自己还说想要看一看荒火箭的话，手指尖一抖连带着心尖都抖了一下。英雄重诺难道不是平常事，可是就周泽楷这么把他的话当回事的时候让他这么高兴。他笑完了一双眼睛道：“好呀好呀，周泽楷你快来，我倒要看看有名的荒火箭有多厉害！”

他叫完周泽楷的名字，忽然想起来虽然江波涛他们都管自己叫黄少，却一直称呼周泽楷做上将军。

周泽楷点点头，从侍从手里接过荒火箭递给黄少天。

黄少天接过来，见荒火通体深红，泛着铁器特有的冰冷光泽，弓弦一拨泛出杀伐的声响，又重新把荒火放到周泽楷面前道：“你用这个试一试。”

“诶诶，黄少这可不行，上将军本来就精通射术，再用荒火，那咱们可就不玩了，”杜明道。

一直一声不吭的吕泊远淡淡道：“没出息，好像不用荒火你就能赢似的。”

黄少天被杜明这么一说反应过来是自己违反游戏规则了，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话，周泽楷却看了一眼杜明，随后道：“无妨。”

周泽楷翻身上了紫燕骝，驰马自上游往下游而去。早有一株高大木棉被侍从注好了各自的记号，周泽楷坐在奔马上挽弓搭箭瞄准一枝束了代表自己的黑色帕子的木棉花，只听见荒火一声裂金般脆响，一枝羽箭破空而去，正好将那枝木棉齐齐折下。那木棉飘飘悠悠随风坠落，正好落在黑衣青年的修长手指之间。

众人屏息之间，爆发出一阵叫好。

黄少天更是头一次见周泽楷的射术，见他射术精湛神情不慌不忙，回身策马时身形矫健人如碧树，跳起来倒了两杯问仙人迎上策马回来的周泽楷，不顾被紫燕骝踩过溪水时衣衫被溅上水迹，仰头将一杯酒递给马上的周泽楷道：“为这枝木棉，当敬你一杯！”

周泽楷坐在马上楞了一下，接过黄少天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黄少天这么多天与周泽楷相处，知道周泽楷虽然不是能言善辩的人，甚至都能称得上沉默寡言，但是总是能够很认真的听自己说话很认真的回答自己，见周泽楷饮尽杯中酒十分高兴，唤来骕骦翻身上马，推开江波涛递来的弓箭笑道：“我向来不精心射术，第一次与诸位见面怎能如此敷衍，不若以冰雨代箭可好？”

吴启道：“那最好不过。”

方明华也道：“久闻冰雨大名，不想今日可以一见。”

周泽楷下了马站在一旁也点点头。

黄少天仿若胸膛中燃了一把火，温热又灼烈，烧的他扬鞭驰马冲着那株木棉而去。

骕骦，马色如霜纨。

马上青年黑发高束，着一身宝蓝绣银白云纹精装，额上勒着月白镶蓝宝石的抹额，路过那枝开的亮烈的木棉时忽然压镫下腰，手中凛冽长剑剑尖轻轻一挑便摘了一朵完好无缺的木棉在剑上。青年收剑挽了个剑花，将木棉纸横咬在嘴里，一手执剑一手策马冲着周泽楷而来。

一团火红映着他嚣张明亮的眉眼定格成一副色彩浓烈的画。

周泽楷想，这哪里是冰雨？这分明是一只金乌，明亮桀骜，几乎要灼伤了他的眼睛，在他的心上烙出一个印子来。

黄少天下马，将木棉花连花带枝的递给周泽楷：“怎么样！”

周泽楷没接。

他快要嫉妒死那枝被黄少天咬在嘴里的木棉了。

“恩。”周泽楷轻声答应了。

黄少天却觉得周泽楷似乎被自己抢了风头而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