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我

空花集 15

黄少天愣了愣，难得慢悠悠地转过头，道了一句：“啊？”

喻文州耐心重复道：“咱们后日辞行。”

黄少天心里咯噔一下，急道：“文州你说什么呢，怎么就忽然就这么着急了到底为什么啊？原来不说还要待着一段时间的么？”

喻文州笑了笑，眉宇间仍旧是那股不紧不慢的神气，温水一般道：“少天，国家大事瞬息万变，哪有什么说好？”

他语气里带着一点点责备。

黄少天抿了抿嘴，脑子里想怎么就这样了呢，怎么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就这样了呢？他有些委屈，想起周泽楷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没有吭声。

喻文州到底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想什么呢少天，诸国并立，今日盟友便是他日仇人。微草式盛我们便结盟轮回，轮回式盛，我们还要有别的盟友。”

黄少天觉得他似乎听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只是点了点头：“嗯。”

喻文州叹了口气，出门找郑轩商量回国的安全事宜去了。

黄少天站在原地缓缓神，然后茫然地走回到屋子里去。

他似乎听得见，庭花落地的声音。

周泽楷推开门，正瞧见他母亲坐在庭院里。

母亲冲他招了招手道：“楷儿，你过来。”

周老夫人面前铺了几卷美人图，手指挨个点过画上的美人：“你瞧，可有你喜欢的模样？”

周泽楷看着面前的美人图，觉得自家母亲的眼光不错，画上美人明眸皓齿算得上诰京的翘楚，想必家世礼数都不会差。他却忽然在母亲的这个问句中想起了黄少天的模样。

是不是说，只有黄少天，才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周泽楷摇了摇头。

周老妇人却似乎是误会了，以为周泽楷抹不开脸面，故而切切牵起来周泽楷的手将他拉到身边：“楷儿，早年母亲是怕你移了性情故而对你管束的严厉一些。那日听说你去了烟波阁，母亲才醒悟过来京城里像你这样的公子大多已经成了亲有了孩子，你却到现在还孤孤单单一个人。虽说阖府上下有我给你操持，可毕竟同妻子的照顾不一样。何况周家单穿一脉？”

她语重心长说了半日，看着跟先夫性子相差无几的儿子有些叹气，指着画上的美人道：“你现在是轮回上将军，年少有为，性子又好，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你瞧，这是汶阳郡王家的小县主，身份贵重，受尽宠爱。这是博陵侯的长女，出身世家，知书达理。这是李尚书的女儿，听说为人和善，又善诗书……”

周泽楷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他想起黄少天，这是蓝雨襄陵小侯爷，大名鼎鼎的剑圣，笑起来明亮又温暖，虽然不用自己照顾自己却很想很想对他好。

“楷儿，楷儿……”周老妇人叹气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你若不在意，我便帮你选一个适合过日子的，夫妇之道想必是要久久相处才能生出情义白首到老的。”

周泽楷愣了愣，好像一柄剑扎进心里，于是重重摇了摇头：“不。”

他自幼由母亲带大，从未有过忤逆的时候，此时这样说倒教周老夫人十分惊讶道：“那你，可是有了心上人？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咱家不求家世，但求个能让你顺心遂意的。你在战场上拼杀，母亲指望你回了家能开开心心的。”

周泽楷抿了抿嘴，没说话，忽然想起来也许黄少天再过不久就要走了。这么一走，也许再见，就是战场。

周老夫人不知怎么回事，却觉得儿子虽然神色不动却带着一种哀色，心里面狠狠揪了一下：“诶呀，不愿意说就不愿意罢。可你也要放在心上，战场无眼，你父亲当年若没有你便去了咱们周家哪还能赫赫到今日。”

周泽楷看着母亲，点了点头。

那是还未年迈的女子，眉目间仍然能看出年少时的绝色，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残存的果敢坚毅能让人感受到这位昔日为了周老将军义无反顾杀上沙场的女子的模样。可是红颜撑不过岁月，又被辛酸拦住了，变成了鬓角片片染不尽的白发。

周泽楷心里疼了疼。

他想，要不算了吧，没了黄少天又能怎么样呢。周家，母亲，他一个不能辜负。

可是，黄少天那么好，好像遇见了黄少天之后他才看见了人世间的颜色。沙场流的血变成了红，殿堂接过的荣耀变成了金黄，天变成了靛蓝，云变成了白。

黄少天，黄少天。

他皱着一双好看的眉，扶着母亲进了房间。

黄少天，黄少天。

他走进院子，扬起碎霜。

黄少天，黄少天。

“谁？！”

碎霜的精铁箭刺中一片摇晃的树影。树后走出一个浅蓝衣衫的男子。

那男子朗朗笑开，昭昭如日月。

周泽楷淡淡道：“少天。”